在大多数人看来,隐喻仅仅属于文学范畴,属于体现文学家想象力的修辞手段。但实际上,在语言学家George Lakoff看来,隐喻(metaphor)遍布于我们日常生活的语言之中,甚至还限定着所有人的思想和行为。
Lakoff是认知语言学的创始人,他认为人们的思想和行为方式中的概念系统充满了隐喻,而人的思维方式通过语言表达出来,因此,我们的日常语言中也充
满了隐喻。
语言学家叶蜚声先生和徐通锵先生所著的《语言学纲要》中,将“隐喻”定义为两种现象之间有“相似”的关系,比如,“耳”本来指的是“人的耳朵”,而“木耳”中的“耳”就是隐喻,指的是“形状像人的耳朵的东西”。“冷”原本指的是“温度低”,但形容人的时候说“其实他这个人还挺冷的”,这里的“冷”就是一种情绪态度了。
Lakoff指出,隐喻是所有人在语言系统乃至思维系统中都必然存在的,因此他关于此论述的著作中文译名为《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》,非常好地概括了隐喻在他心中的定位。在有关隐喻系统性的论述中,Lakoff提出一个重要的系统性隐喻:
时间就是金钱。(Time is money)
这句昔日在西方世界广为流传的金句,今天也传遍了世界的各个角落。细究起来,时间是金钱吗?当然不是。但为什么又有如此之多的人认同这句话呢?
时间和金钱之间有什么相似的关系?
Lakoff指出,在现代西方文化下,时间是一种有限的资源,是宝贵的商品,和“工作”这个概念息息相关。在工作中,时间被精确地量化、计算、分配、使用,这些特点,使时间被人们看作和金钱类似的东西。
因此,在“时间就是金钱”这个系统性隐喻当中,很多与金钱相关的词语和句子,也同样被用于描述时间。比如,人们会说浪费时间、花时间、节省时间、挥霍时间……
认为时间就是金钱这个观点,并不是古已有之的。这句话是本杰明富兰克林于1748年在一篇叫做《给年轻商人的建议》的文章中提出的。随着现代化工业社会的不断发展,越来越多的文化开始接受这个观点。工业文明从西方世界扩张到全球,时间被越来越多人认同为宝贵的商品、有限的资源,而这深深影响和建构了人类在日常生活中的行为:并不是时间就是金钱,而是我们被把时间当作金钱这个概念给限制住了。越来越多的人重视“时间管理”、“日程计划”,希望有效利用分分秒秒。
对于多元时间文化体系的人而言,时间的灵活度上是很大的,在一段时间内同时做多件事也是常态,只要最终期限前能顺利完成即可,比较典型的国家包括希腊、印度以及一些中东国家和拉美国家。印度作家R·K·纳拉扬曾说:“在我们这样的国家,人们关注的是永恒,几乎注意不到时间的小碎片。”印度语कल”(kal)的意思是“昨天”或“明天”,理解的时候取决于上下文。“昨天”和“明天”是同一个词,这在现代西方工业社会是难以想象的。
对于小孩子来说,也很难理解什么是“时间就是金钱”,小朋友能够理解钱是有限的,钱可以买来喜欢的食物、玩具,但时间对他们来说却是应有尽有的东西,不存在计算、规划、分配。
“时间就是金钱”这样一个系统性的隐喻,能够反映同时建构现代社会绝大多数文明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模式。
尽管隐喻无法指称本体的全部,但我们又绝对无法缺少隐喻。
我们看看Lakoff讨论人们关于“爱”的隐喻。
我们会见到人们说:“他们之间来电了。”“他们互相吸引着对方。”“这是一种病态关系。”“他们的婚姻关系很健康。”“他赢得了她的芳心。”“他逃避了她的追求。”这些描述爱的关系的句子,分别将“爱”比做了引力、病人和战争。“爱是引力”、“爱是病人”、“爱是战争”这些定义,我们不会在任何一个字典里查到。
人们如何获得对于这些概念的隐喻呢?通过各种自然的经验。我们需要保证我们的经验对于概念是开放式的,这样在我们看到关于“时间”“爱”等这些概念的隐喻时,理解其与喻体(比如金钱、病人等)的相互关系,进一步定义这个概念。比如,一个从来没有见过“爱”是“病态关系”这个隐喻的人,当这个人第一次看到这个隐喻,就会丰富其关于“爱”的定义。
所以,为了尽可能地减少隐喻对我们思维方式和行为模式的限制,人们需要不断地丰富自身的经验去完善心中的概念,同时也尽可能地有意识去体会语言中对于概念的丰富隐喻。